在內科待了兩個月,回到外科突然有點不習慣,面對病人的高血壓糖尿病頭暈頭痛呼吸喘或是哪個數據有點高,都會忍不住開始想要進行冗長的思考……不過這篇文章不是要討論內外科的差異,而是我第一天值班上刀所遇到的,生命的脆弱。

    那天值班是上一般外科的刀,病人31歲,在28歲的時候就發現惡性胃癌動過兩次刀,已經結婚,有三個孩子。這次因為貧血以及說不出的不舒服住進來檢查。四月底的電腦斷層掃起來還沒有看到什麼,但是一個多月後,甚至可以說是這兩個多禮拜,就可以摸到肚臍邊有一個腫塊以驚人的速度成長。

    通常而言,除了部份白血病以及甲狀腺腫瘤,越年輕發的腫瘤預後越不好……(主刀大夫的teaching),因此可想而知這病人多半情況不妙,更何況這腫瘤一下子就瀰漫的發出,幾天之內病人就不能吃,一吃就吐……但是畢竟還年輕,又有家庭,病人跟妻子都希望拼一拼,於是還是開了。

    開刀的第一目的當然是移除腫瘤,其次是若不能移除,則做腸子繞道手術,讓病人最起碼可以進食。也有可能就是open and close……nothing can be done。這一切在術前都會向病人以及家屬解釋。很不幸的,就是這第三種情形。

    光是打開腹腔就花了很久的時間,因為數次開刀有很多不可避免的纖維組織和腸沾黏,而那一大塊硬梆梆的腫瘤組織就罷著腸子黏在腹壁上。主刀大夫東翻西翻,發現數公尺長的腸子只剩下50公分左右算是好的,沒有被腫瘤拉著;但是這50公分都脹滿了東西(大概是前幾天吃下去沒吐出來又下不去的食物),而且腸壁上還有一些彷彿早期轉移的變化……

    主刀大夫深深的嘆了口氣,廣播家屬,要跟家屬說,真的什麼也不能做了……在外頭等候的是他的妻子,我想至多30歲吧,聽說最大的孩子小學一年級。不曉得為什麼,妻子堅持要進來刀房看。麻姐跟護士姐姐以及我都大吃一驚,畢竟病人可是開腸剖肚的情形啊!大夫讓她換衣服進來了,因為手術區要無菌,她只能站在一公尺半以外的小凳子看。主刀大夫翻著腸子跟妻子解釋,這一部分是腫瘤,那一部分是脹大的腸子……妻子不停的問,這不能剝開來嗎?剩50公分不能往下拉嗎?……主刀大夫非常無奈的說,醫學有醫學的限制……

    我跟刷手的護士姐姐兩個人都不敢回頭看妻子的表情。一連串的問題之後,妻子終於忍不住問了:「那醫生你看,我先生他還可以活多久?」大夫安靜了一會兒,說:「這也應該要讓妳知道,可能就兩個禮拜吧。」當場妻子就啜泣了起來,不停的低語:「那我們怎麼辦?他才31歲,小孩還那麼小……」護士姐姐趕緊扶住她,陪她去外面休息。病人的其他家人在家裡等候,後來姐姐也從家中打電話進刀房,大夫又解釋了一遍,然後關起傷口。手術結束。送病人去恢復室。離開刀房。

    這真的是很無能為力的事情。即使在術前得知希望渺茫,但是多數人應該都還會希望可以賭一賭吧?妻子要怎麼面對從麻醉醒來的丈夫?聽說他因為久病而有中重度的憂鬱症……帶著三個孩子,要留在夫家還是回娘家?年邁的婆婆則是不清楚先生的病情……主刀大夫只能一直說:「我們盡力了,但是我能幫的忙真的是沒有了……

   

    他不是我的病人,我只有在手術的四個小時參與到他的人生,卻是最轉折的那一點。面對情緒崩潰的妻子,我只能默默無語。甚至兩天後的現在,雖然寫下的事情的經過,但要我說出心得,大概也是瞠目結舌。

    因為太複雜了。醫學的極限,原來離我好近。

後記:某學妹的母親因為在外院掃腹部超音波懷疑有膀胱腫瘤,住進泌尿外科病房。為此我跑去拜託該科的學長多照顧。學妹的媽媽非常非常的擔心,可以感覺她有很大的情緒壓力。隔天膀胱鏡檢查,初步認為膀胱內並沒有腫瘤,我陪同泌尿外科的大夫去跟她說。真的是一瞬間,她的臉整個亮起來,病房內的空氣跟著活潑起來,顏色彷彿因為她的喜悅而更生動。再隔天我去看她,順便說明病理切片結果只是有些發炎,發現她的臉,只是過了一夜,卻有了血色,說話也中氣十足。

    真的是很神奇的事情。雖然這不是因為醫學給了她什麼幫助(其實是給她虛驚一場),但是多希望,這樣的喜悅,可以多出現在我以後的行醫人生裡……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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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eleceyes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1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