念小學的時候,還沒有霸凌這個名詞。有一次,班上失竊,掉的是玩具還是錢想不起來了,總之矛頭指向一個平常不太討喜的男同學。下課的時候大概是有人去挑釁他這件事情,那男生慘白著臉抿著嘴,走開;而群起的男孩子們就跟在他後頭,圍著手指著,齊聲大喊「小偷,小偷」,一路遠去。到底是不是他偷的,我不知道;後來老師有沒有介入,我不知道。但是那個蒼白男孩倉皇經過走廊的畫面,就此留在我腦海裡。
    
     也許當年那個小男孩是被霸凌的目標,而我幸運的不是。長大以後我遭遇過類似網路霸凌的事件,甚至一筆筆的存檔以備法律之需。當我決定什麼都不要說之後,也決定什麼都不要看,如常地過日子,也就如常下去了。當然這樣既不會康復也不會成長,所謂成長必須血淋淋的撕開痂皮才行;只是當時的我先這樣處理了,畢竟還有別的不處理不行的事情。一年以後以後和一個精神科的朋友聊起,說著說著,我看到自己的手發起抖來,才發現心裡的憤怒有多深。又過了很多年很多事之後,我才了解那發抖不只是憤怒,是更深層更複雜的東西,有氣憤,不解,企圖報復,忍耐,軟弱,害怕面對自己的錯誤,逃避,愧疚,渴愛,缺乏自信......很多很多。然後慢慢一點一滴的開始思考,重新建立所謂人生觀啊目標之類的東西。理解這些成分以後,才能夠專注在眼前的幸福。
 
 
     當年那些存檔早就隨硬碟壞掉遠去。雖然不記得那些文字細節,那是我仍記著那些文字的力量與情緒,張著「正義」的大旗,而那正義只是片面的觀點。有些文字滲出惡意,是藉機潑灑出來的惡意。也許那些惡意本來是無處可去的,在正義的大旗掩護之下,它們得以自由。「原來揮舞正義的旗幟會變輕鬆啊!」原主人說不定這樣想。「正義真是好事。」不,不是這麼簡單。是你心裡面收著的惡意藉機跑掉了,踩著文字的階梯彈跳到別人心裡去而已,這些惡意就藉著網路蓬勃流竄著。再過多少年,同樣的惡意,類似的事情還是會發生。生活中的不滿啊挫折啊憤怒啊,收在心裡發酸,產生嗶波嗶波的氣泡們,就是惡意了。只要搭著話語的順風車就可以把惡意傾瀉而出,多麼容易。它們這樣輕巧,輕巧到你不曾發現少掉什麼;鍵盤的風一吹,讓它們去別處發酸就好,多方便。
   
 
    即使身為邊緣鄉民,我都目睹過數次假爆料,七分真三分胡謅,不容易分辨的高明段術,毫無疑問的惡劣行徑。後面的跟風才是恐怖,不明究理的人們跟著吶喊,齊聲喊殺。難道都沒有人去追溯真相嗎?沒有,還真的沒有;或是被罵聲湮沒。不管公眾人物與否,只要做錯事,就可以公諸於世進而株連九族鞭笞同類。更甚者,這些「教訓」是無止盡無限上綱不容懷疑的,因為那是「正義」。可以一罵再罵,把平常不會說出口的字眼都冠上去,把污穢的想像都填進去,把對方擁有(尤其如果自己沒有)的價值貶低,尤其要攻擊他/她們的性徵,好像性徵是錯誤的根源,最好使這個目標眾叛親離而整個世界都與發言者沆瀣一氣。
   
 
    聽說採收後用腳取汁而釀出來的葡萄酒特別好喝。是不是事實我不知道,但我確定釀酒不是腳踩取汁這麼簡單。人心裡的負面情緒大概就像被踩過的葡萄,不是收在橡木桶裡就會變成葡萄酒;腐敗的時候,誰都聞得到。就算裝在正義的玻璃瓶,用理性批判的瓶塞拴住,貼上互相討論的標籤,挾帶惡意就是挾帶惡意,稍為敏感的人就感覺得到,騙不了誰。
 
     網路世界即真實世界,你在鍵盤敲下的話語就是你自己;一旦開始惡意開始發酵,所有身邊的人都將聞到,不管是透過螢幕或者實體接觸(實體接觸想必相當難聞吧)。這豈是實名匿名言論管制與否的問題,就是一個人能不能管好自己的心,不發酸。我們大概沒辦法期待香噴噴的世界,但有時候至少可以捏著鼻子走開。
 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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