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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不曉得為什麼，在誠品，這套書被封起來沒有試閱；抓住我目光的，是封面上的外科手術器械。簡介寫說：「這是英國透納家族這個醫藥移民世家的故事，藉由人物的境遇與情節的鋪排，不僅細膩地呈現出現代醫學自十七世紀以來的變化，也刻畫了紐約這座夢想之城三百多年來的興衰起落……作者依循故事鋪排，大膽而詳實地寫入縫合斷指、剖挖結石、割除乳房、墮胎、輸血、截肢等手術情節……親族間世代難以磨滅的愛、慾、妒、仇，透過眾人對自我與夢想的追尋，呈現出大時代的壓抑與無奈，更呈現了在戰亂不休的殖民新土，每個人為了掙得一己之地的堅毅與強韌。」

  　家族史詩式的劇情一向是我的心頭好，像是「中性middle sex」描述從橫跨希臘到底特律的基因宿命，以及陳玉慧女士的「海神家族」，由一尊媽祖神像的飄零與回歸，道出三代女人的忍耐與追尋。「夢想之城」包含了家族史與城市發展史，更描述當時的外科手術內容，這三個梗大大的擊中了我！連試閱都沒有，就買了。相當衝動，但是十分值得。

    21世紀的紐約是繁華重鎮，世界樞紐；17世紀的紐約還不叫做紐約，叫做新阿姆斯特丹，是荷蘭人的殖民地。移民孤注一擲、離鄉背井地從歐洲忍耐數月顛簸又危險的航程，無非是企望能展開新人生。在新大陸，過往都不重要，憑著甚麼生存，如何繼續生存，才是關鍵。當時並沒有「外科醫師」這種行業，只有「瘍醫」（這詞本指中醫裡面的執行外科技術的醫師。原書用的是barber surgeon，當時的外科技術是連帶在理髮刮鬍除虱的技藝裡，可知地位很低）。透納兄妹的哥哥魯卡斯有外科長才，妹妹莎莉能調製草藥，原本該是完美的組合；最後不僅分道揚鑣，甚至演變成家系間憎恨與對立。

　　在這個代代有著外科或調藥天賦的家族裡，我們看到17與18世紀的內科學，外科學以及藥學的實況。醫學與藥學都需要不停的實驗，而當時的實驗就代表著人命存活與否。身為現代的外科醫師，看著當時的技術，覺得好不可思議！沒有消毒，連手套的概念都沒有；沒有麻醉與止痛，沒有輸血輸液，只有灌酒大醉以及一點鴉片酊；沒有止血電燒，手術拼時間 – 在血流光之前趕緊縫合結束，病人才有可能活。我簡直不敢相信，魯卡斯用52秒處理膀胱結石！他對甲狀腺腫手術躍躍欲試，甚至做了暫時性的氣管切開術。天哪，該說他是膽大心細還是膽大妄為呢？在那個人命如草芥的時代，短命、夭折與死亡常見到必須冷血以對，切割上帝賜予的身體被視為褻瀆，種痘(天花的預防接種，現已絕跡)是悖逆道德；瘍醫既被需要又被歧視，不僅要天分與熱情，要「渴望」才能延續這個行業。喔，我可以體會他那種渴望，對於新的嘗試，新的可能可以救人的方法的渴望。這種強烈欲求，是知識進步與延續的動力。

   作者的企圖宏大，不僅是醫藥發展，紐約從荷屬殖民地，英屬殖民地到獨立運動的變遷，還牽涉到了人權思想的抬頭。17世紀，女人還是男人的附屬物，丈夫鞭打妻子是執行合法權利，父兄要把女兒嫁或賣給誰，女人只能接受。本書中的女人們，無論是為了愛還是仇恨，都有種堅毅的力量。在本書橫跨的這一百年，即使女人仍不被認為是公民，她們逐漸與男人並駕齊驅，成為家族裡真正的支柱與決策者，在戰爭與生存的殘酷中站穩腳步。17世紀，黑奴是白人的財產，公開販售交易，甚至有黑奴繁殖場，以求有足夠勞動人口。有色皮膚在新大陸是天生的枷鎖，沒有人生而自由。即使是獨立戰爭後。

   紐約是一個新天地，無中生有的城市。它的兼容並蓄來自於多樣的移民與其在獨立運動的角色。英國人，荷蘭人，蘇格蘭人，黑人，猶太人，天主教徒，新教徒，或是其他基督教派都不是最重要的；最重要的是為求生存所付出的努力。闔上本書，我想，書封沒有寫到小說中最想說的概念：「自由」。移民為了擺脫舊世界的夢靨，女人逐漸展現自己的能力，黑人想要自主權，無非是為了「自由」。為了個人或是全體的自由，書中的角色們方能各執一方，在戰亂不休的殖民地上，展現令人感動的努力與強悍。

　　在錯綜複雜的家族故事裡，糾纏這麼多情感，留下那個時代獨有的，強烈的無奈與遺憾。能夠在情節裡面傳達力量與理念，我覺得是小說家很了不起的舉動。「夢想之城」是系列五部曲的首部曲，接下來的是【City of Glory】，【City of God】以及今年八月剛出版的【City of Promise】。對於亞洲讀者來說，美國歷史是陌生的(Amazon網站介紹本書時，就少著墨於外科手術，而是提到歷史)。能有一系列好看的小說，順便接觸一些美國近代史，是個不錯的選擇。很期待「自由」這個概念在後面的系列要如何闡述。

 附註

0. NY在17世紀的簡史和地圖請參見維基百科
0. 書本的圖及簡介來自誠品官網，這個版本是誠品獨家書封版
0. 關於海神家族的書與戲，我曾經這樣說過。
0. 本文同時發表於Anobii網站: 夢想之城